古往今来，有些时候，有些地方，学校享受较多独立意志，或可躲过政权强制，一定程度保存与当时社会主流意识不同的文化存在。中国古代，私塾各自为政，不受朝廷管制。秦始皇虽焚书坑儒，私塾中仍有人默写《尚书》，传授《论语》，儒学未能灭绝。我的家谱里有类似记载，老祖宗为躲避秦皇暴政，坐船逃到湖里，秦朝灭了，才回岸上，继续教授儒学。上世纪30年代，中国有许多学校，专门跟政府唱反调，传播民主改革的学说和主张，不把强权放在眼里，如刘文典教授敢对蒋介石拍桌子瞪眼。但那样的辉煌已经远逝。

那么中华文化依靠什么，依靠谁来承传呢？中华文化的承传，依靠的是文化世家，即所谓家学渊源，幼承庭训。这个道理在中国古代本不言而喻，现今反需呼吁或论证，即已表明一种社会文化的倒退。什么是庭训?《论语·季氏》篇记载，孔子在家里，儿子伯鱼走过庭院，孔子教他读《诗经》和《礼记》，于是父教称为庭训，后来扩展成家教的统称。

家教和庭训，或许不免局限于家庭或家族传统的局限，不一定能够全面或系统地承传整个民族的文化。但可以肯定，家教和庭训不因社会动荡而割裂，不为政权易手而变卑，也不由强权淫威而左右，所以确实能够承传真正的历史和文化。在承传中华文化方面，更多是依赖于遍存于民间的文化世家。

什么样的人家，可称文化世家？文化领域的人类资本，其累积过程往往需要四五代人，经过上百年的不懈努力，才能够开花结果，蔚成气候。此言不虚。土匪流寇，夺得天下，坐了龙庭，并不因此高贵起来。刘邦做了皇帝，还是流氓。文化世家一大特征，是家教有方，世代不辍，方可奠定子孙为人治学的根基。

中国历史上，湖南曾国藩的家教传统最享盛名，曾国藩规定，族中子弟自幼每天读书五页纸，写字一百个，逢三作诗，逢八著文，经史子集，无不必通。曾国藩孙曾昭权是庚子赔款留美第一期学生，曾昭伦更是中国著名的化学大师。而三钱之另一，中国原子能之父钱三强，乃书香门第，其父大文豪钱玄同，当时与陈独秀、严复、胡适齐名。钱三强幼承庭训，7岁入蔡元培、李石曾、沈尹默等文史大师创办的孔德学校就教。

中华文化五千年传统，绝非消灭殆尽。广大民间，还存在着许多声望没有那么高的文化世家。仍旧保持着家族传统，默默承传着中华文化的精髓。

现在的关键，是从政府的层面，从社会的范围，从百姓的意识，抢救民间所有大大小小的文化世家，努力继续庭训和家教的传统，从而承传完整和真实的中华民族文化。